“他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跟手脚也是肿的,呼吸很艰难的样子,他说今年怕是抗不过去了……”
“路过重症监护室时,我看到薛殿兵能吃饭了,还挺高兴的,可看到他吃饭那么吃力,吃一口饭还得休息一下,要不然就会憋气难受。”
“他的心律时高时低,前天晚上就出现了休克情况,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我还是要为他祈祷,能平安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志愿者记
薛殿兵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冬天,12月4日,他离开了人世,离开了朝夕相伴的妻女,也永远地摆脱了病痛的折磨。
我们坐下来回忆他,一个默默无闻的农民工会给世界留下什么?他没有了不起的贡献,没有值得称颂的事迹,也没有多少人关心他的生死,仿佛徒劳地忙活了一场就匆匆离去。可是,他也是一个会爱会恨的人,和千万种事物产生过紧密的联系,我们曾走到他的身边,就不应该忘记他。
因为不方便在这个时候打扰他的家人,我们就通过袁立老师的回忆来为薛殿兵画一幅简单的肖像,聊表哀思。
-小编: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薛殿兵的?
-袁立:我最开始看过一篇关于他的文章……薛殿兵的哥哥也是尘肺病人,今年大年初一早上去世了。这哥俩太苦了:哥哥得了病后没人照顾,庙里烧香拜佛的人偶尔会送他几个馍吃,所以他就在庙里住下了;弟弟从小鞋子都没得穿,十几岁就跑到山西小煤窑打工。两人得了尘肺病后,虽然相距只有200多米,也很想念彼此,但他们甚至没有力气爬起来看望对方。于是我想去看看他,今年四月我们去了陕西镇安他的家里。
-小编:你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袁立:他有点抵触我们,有点凶,但我知道他受伤害了,这是他的本能反应。我感觉他特别希望有人去看他,把他的故事去分享给别人。
-小编:聊天之后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袁立:我觉得他特别坚强。尘肺病人是很痛苦的,他就一直窝在那个阴冷的小房间里。虽然他嘴上说着不怕死,但我觉得他是在给自己壮胆。他肯定想过无数次关于死亡的问题,其实我们每个人也都会想,但我们对死亡的感知肯定不如这些人。
-小编:他说过什么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话?
-袁立:“死有什么好怕的”、“一分钱都没赚到”、“你太伟大了”。
-小编:这个视频里面你让他们夫妻俩握手、“互相原谅”,为什么这么说?
-袁立:长期照顾病人的辛苦是普通人难以体会的,很多尘肺病人的妻子都走了,但他的妻子还在,他们的故事里还有很多我们无法呈现的、刻骨铭心的辛酸。我希望他们可以好好地理解彼此的不易。
-小编:你认为这些晚期的尘肺病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袁立:关心、慰问,制氧机和及时、多次的医院治疗(因为晚期尘肺病人常常出现肺大泡破裂等紧急情况,需要急救)。
可能对于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来说,几百万人的尘肺群体并没有那么需要关注。在一些村里人看来,他们是从外地打工得了尘肺病回来的,反而变成了村子的负担,所以也不怎么关爱他们。如果妻子也走了,那他们就真的孤苦伶仃了。时常跟他们聊聊天、给他们一些安慰,他们会好受很多。
-小编:薛殿兵走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袁立:我觉得尘肺农民工太可怜了,搭上了性命还没赚到钱,连一声冤屈都没喊出来就走了,有些人去世后连丧葬费都没有。
社会大众总觉得尘肺病农民工离他们很遥远,但实际上,煤炭、家装石材、陶瓷制品、玉石宝石……我们生活离不开的许多东西都是这些农民工制造出来的。我们曾经发过一篇讲述这个人故事的文章,被当地ZF晚上9点打电话要求删除。这么近的关系都如此冷漠,何况遥远的人呢?
我觉得薛殿兵走了,其实也好,生对他来说太折磨了。
我希望这些尘肺农民工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可以靠制氧机呼吸、可以去医院消炎止痛、可以活得有尊严。我希望他们去世前有人爱过他们,找出这个视频,我觉得我没有遗憾了,因为我已经爱过他了。就让他自由飞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