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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缭绕的大山深处,他们艰难喘息

过去的一周里,袁立老师、工作人员及志愿者组成的小分队前往四川探访了当地的尘肺病农民工群体。

小编作为刚刚大学毕业、加入团队不久的“萌新”,以前只在象牙塔里肤浅地关心过中国数以亿计的农民工,却未曾真正走进他们。

这次亲身接触到一个个受了伤害、急需帮助的人,心情是复杂的。我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所思记录在这里,同大家分享。

Day 1 上午 河西乡香林村

 

这是座河谷小城,空气湿润,草木葱郁,云烟缭绕在四周的群山上。就是在这样静谧美丽的地方,生活着许多的尘肺病人。

一大早我们就见到了徐叔叔,他是我们此行探访的第一位尘肺病农民工。他家门口的鸡和大黄狗对这群陌生来客表示了热烈欢迎。

徐叔叔对当地尘肺病人的情况很是了解,据他介绍,当地周边矿产资源丰富,铅锌矿尤甚,因此大量的农民选择了去附近矿上打工这条谋生之路。然而,这些厂子大多生产条件恶劣,缺乏防护意识的工人一波接一波得上了尘肺病。目前住在村子里的基本都是已经丧失劳动能力的三期尘肺病人,因为许多一期、二期的患者仍然在外务工。

徐叔叔说,现在只能在家做些养猪养鸡的农活,可是今年价格不好,赚不到什么钱。随着病情一步步加重,他的身体消瘦下来,多走几步路爬几级台阶就要停下来歇口气。年收入不到3万元的家庭,难以负担两个中学生的学杂费和他看病的路费、餐费。

叔叔阿姨拿出新鲜的核桃招待我们,我发觉他们的脸上既有生活磨难的痕迹,也有知足平静的笑容。徐叔叔说:“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这样想,还是无奈中的自我安慰,但是这句话好似有些威力,令我难以直视习惯了顺境的自己。如果上天是公平的,为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我,还能避开真正的疾苦活到今天呢?

接下来我们去看望了一位已故尘肺病农民工的妻子。46岁的刘叔叔今年2月去世,留下两个孩子。现在母子三人,没有赔款,没有低保,也没什么收入。刘叔叔的妻子很爱笑,在我们聊天的过程中,她总是露出两排牙齿毫无保留地笑着。但当谈起她的心事,她却说:“笑得开心,是打肿脸充胖子。其实很心焦。”丈夫为了挣钱把命挣丢了,还留下老人小孩要养。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呀?

矽肺三期的周叔叔也是做钻工得的病,虽然有低保,一大家子的生计压力还是让人恼火。袁立老师告诉他,我们会尽力解决他就近看病的困难,尽力帮他的孩子读书,他紧锁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一些。

据当地人讲,《西游记》里的流沙河就在这里,汇入大渡河后成为现在瀑布沟水库的一部分。从山上望下去,湖泊静静躺卧在山脚下,绿水映着青山,波澜不惊的水面下藏着许许多多的故事。

另一位尘肺病农民工兄弟告诉我们:原来很多矽肺病人因为没钱治病都跳了湖,光是去年就跳了4,5个……他自己也曾在最绝望的时刻站在了湖边,是脑海里老母亲的面容让他最后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想,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讲到这里他流下了眼泪,我们的心里也难受极了,多美的湖泊啊,却见证了这么多一念之间的生死别离,承载了这么多绝望的呼救。

仅仅坐在遥远的一间办公室里了解他们的人生,是听不到这些故事的,也看不到每一个人具体的表情、具体的动作、具体的情感。但诚实地说,即使从电脑前走到了他们的面前,我能感受到的和他们真实细碎的喜怒哀乐,还有很远的间隔。

 Day 1 下午 河西海子村

 

在这里我们认识了罗叔叔,他检查出尘肺病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了,现在没办法背重物干重活,只能在家里养些猪和鸡,种点李子和樱桃。罗叔叔平时有锻炼习惯,所以病情控制得还可以,但让人担心的是,他和当地许多尘肺病人一样,平时很少住院,只靠镇上小医院开的药保养身体,很难说究竟有多少用。

通过罗叔叔我们了解到,这里的尘肺病农民工过去常常在没有公司资质的私人矿业打工,有些矿经过整改关闭了,有些还在。除了尘肺病,有些工人还会铅中毒。好消息是,现在一些工人已经有了戴口罩的意识,但口罩的规范性仍然是个大问题。

快要离开时,罗叔叔提起了他的心结,是关于他已经出嫁的女儿。言谈间我可以感受到他和孩子之间的羁绊或许比疾病的分量更重。有时我们会忽略尘肺病农民工病情和生计之外的忧虑,但其实他们的生活和我们一样,有亲情爱情的牵绊,有邻里朋友的交往,有哭也有笑。

Day 2 上午 大树镇中心村

杨叔叔和他的大女儿住在路边的小卖部里,虽说是小卖部,却并不见售卖多少东西,半掩的卷帘门内一片昏暗。他们说,这个地方是租来的,主要的生计来源还是靠在下面务农。杨叔叔从前在附近某镇的铅锌矿打工,查出得病已经十年了,现在常感到呼吸困难,行动不便。

该镇多年前被称为“小香港”,既是铅锌矿、铜矿的聚集地,也是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火车汽车来来往往,灯火日夜不停。镇上的村庄一度全都为矿工们服务,一天就要杀许多头猪……可是,让小镇“活”起来的农民工们,如今还有多少像杨叔叔一样艰难活着的人呢?

Day 2 下午 河南乡河南村

从县城中心到河南乡要跋涉一个半钟头的山路,熊叔叔的家就在这油绿的山坳里。听说我们要来,娄叔叔和王叔叔也特意提前聚在了这里,他们三位都是做打钻工得上尘肺病的,如今丧失劳动能力,靠妻子在外打工维持生活。

他们讲话的时候,可以清晰听到专属于尘肺病人的喘息声和喉音,也可以明显看到他们的眼睛因休息不好产生的红血丝。如果你问他们得病是什么感觉,他们会回答你:“一动就要断气的感觉。”

冬天是最容易感冒的时节,每感冒一次尘肺病就加重一次,睡觉时他们不敢躺下去,甚至需要伏在脚下的垃圾桶上,随时预备着接住喉咙里的痰。气雾剂、化痰药、消炎药更是必须随身携带。王叔叔伸出手时,我发现他的手指竟成了这样!

他解释说这是二十多年前在私人矿打工时受的伤。我不忍去想更多的农民工兄弟,他们在工地建设我们的城市时,在生产我们习以为常的日用品时,到底用身体扛下了多少重击?用手脚对抗了多少惊险?

这一刻,我感到深深的歉疚。

我们聊天时,小男孩和他的小狗在我们身边蹦蹦跳跳,跑来跑去。袁老师叹息道:“这个孩子和这只小狗是这儿最有活力的生命了。”

Day 3 县人民医院

县医院是当地的尘肺病农民工最常去问诊的一家医院,所以我们来到这里,除了看望病床上的他们,也想帮他们解决新农合报销之外的住院费用。

都说医院是最能看到世情冷暖的地方,有些尘肺病人和家属挤在一张床上,有些孤零零躺着,常年也没个可以说话的伴儿,还有些面孔凝着深深的忧愁。对这些尘肺病农民工来说,妻子是扛起生活重担的同行者,孩子是他们人生的寄望,而自己的生命能走多远多灿烂,已经不是他们可以掌控的事了。

关于生活的难,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没得办法啊!”

医生向我们介绍病人情况时,特别谈到尘肺病人大多有心理问题。尘肺病不是能治好的病,保养又费钱又费时间,怎能不发愁?心理压力大到跳楼跳河的不是个例。护士长说:“我刚到呼吸内科的时候看到他们就觉得,原来我已经很幸福了。”医护人员也想帮助穷困潦倒的病人,有时候帮他们点盒饭,有时候陪他们聊聊天。

是啊,看到他们才会猛然意识到,我已经是多么幸运,又坐享了多少特权。我们是一样的人,有同等的尊严和权利。他们的智力不比我们差,他们付出的辛劳不比我们少,可为什么命运却是如此对待他们?

亲爱的朋友,如果你“看见”了他们,请不要忽视,更不要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