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职业病防治院位于长沙,是国内目前治疗尘肺病最专业的医院之一。拎着大包小包的尘肺病农民工每天从各地辗转而来寻求医治,四个尘肺病科室永远是满满当当的,病房和走廊里,床位、氧气瓶见缝插针,只留下窄窄的过道供医护人员穿行。
三月初的一个上午,我们在这儿见到了佘申连和他的嫂子。
佘申连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输氧管绕过他蜡黄的脸颊挂在耳朵上。他说自己是常德澧县人,以前在煤矿干过,也在钢厂做过打炉工。从澧县来到长沙并非易事,离不开氧气的尘肺病人只能叫救护车或专车,路费就要大几千。不仅如此,一路上还离不开人陪护。
起初我们都没注意到站在病床旁边的女人,她个子不高,绑成马尾的头发已经有些灰白,看起来比佘申连年纪要大些。医生告诉我们这是他的嫂子,佘申连能来长沙住院多亏了这位嫂子。
原来这位三期病人至今还没有成家,一直和哥嫂一起生活,他的住院费用、每个月上千元的药费都靠哥嫂负担。当我们问起嫂子家里的情况,她无奈地表示:“我没有工作,儿子还在读高二,现在就靠他哥(丈夫)一个人打工赚钱,怎么可能够呢?”
佘申连的哥哥在深圳做桥面刷新的工作,要维持一家四口人的生计实在困难,这些年借了几万块钱应对各种难关,用嫂子的话说“都是应急该下的账”。
基金会做尘肺病农民工救助这么多年来,看到过很多的患者家庭,他们的痛苦大致相似。每走进一户人家,基本上都会看到一个卧床的男人——他们曾经年轻健壮,也曾经梦想着勤劳致富。同时也看到女人守在床前,照顾着她们的丈夫和贫穷的家,不离不弃。
一般有女人的家庭都会干净整洁许多,男人的状态也会好一点。但我们也看到许多家庭没有了女人,她们看丈夫身体垮了,很快就弃家而去,趁着年轻另寻依靠。有时候小孩子会天真地问我们:“为什么我没有妈妈?”
这个问题实在无法回答。人性的趋利避害,对孩子来说实在太过残酷。
佘申连坐在床上,看上去有些与年龄不符的迟缓。他告诉我们,他大概每个月吃药要花五六百块钱,对一个低保才两三百的人,显然这个药费是很高的。身处偏僻山区,又得上了不可治愈的尘肺病,结婚成家对他来说也成为了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嫂子说起一家人的艰难,忽然背过身去默默地擦了擦眼泪。这是个多么要强的女人,她不想人前落泪,生活中的无数艰辛也都默默地承担了。
突然间对眼前这个女人肃然起敬。俗语常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总有那么一些人恪守着自己做人的底线,不放弃亲情与责任。其实他们就算不照顾这个弟弟,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但是嫂子没有丢下这个可怜人,用微薄的收入给他四处求医问药,还陪在他身边悉心照顾。
面对这样一个无法根治的恶疾,有的人不得不通过大动脉输液,有的人进了ICU就不一定出得来。这也许是所有病重的尘肺病农民工正在经历的梦魇吧。
与许多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不同,嫂子的克制隐忍深深触动了我们。基金会给这个家庭的孩子做了助学,给佘申连做了一个医药费的报销,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离开病房时,袁立老师紧紧拥抱了嫂子,眼角也泛起点点泪光……